《读书》新刊 | 林少华:《草枕》:“非人情”与“东洋趣味”、中国趣味
编者按
在夏目漱石的作品系列里,《草枕》这部小说是文体比较特别的。在作者看来,夏目漱石的“非人情”论,主要不表现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,而是一种审美境界,一种美的追求——只有超然物外、超然于世俗人情之外,美的境界方能达成。“非人情”的核心是“东洋趣味”,而“东洋趣味”,每每意味着中国趣味、中国古文人审美情趣。
《草枕》:“非人情”与““东洋趣味”、中国趣味
文 | 林少华
(《读书》2021年5期新刊)
“草枕”,汉语查无此语。日语意为“旅途、旅程、行旅”。倒退一百多年,出游绝无飞机高铁之利,亦无自驾游之说,难免餐风宿露,席地枕草——以草为枕,“草枕”,良有以也。是以书名照抄“草枕”,未予翻译。
漱石创作生涯仅仅十年有二,而其长篇即达十三部之多,被尊为东瀛文坛百年独步的“大文豪”和“国民大作家”。纵使素不待见日本作家的村上春树,对夏目漱石也推崇有加,断言若从日本近现代作家中投票选出十位“国民作家”,夏目漱石必定“位居其首”,盖因漱石文体乃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无可撼动的“主轴”——“每个句子都自掏腰包”。文艺评论家江藤淳则认为,较之与漱石同时代的正冈子规、尾崎红叶、幸田露伴等作家,漱石是唯一“活”到今天的“国民作家”。
究其原因,一是漱石文学深深植根于日本的“过去”,即日本文学、日本文化传统的土壤,而不是像其同时代作家那样力图与之一刀两断;二是漱石乃第一位洞察现代文明的“阴翳”或其弊端的作家,因而穿越了现代文明而直抵其“另一侧”(参阅“新潮文库”平成十六年版《草枕》附录《漱石的文学》)。概而言之,其一,本土性、传统性;其二,超越性、前瞻性。不过村上强调和欣赏的,更是漱石独具一格的文体。村上语境中的“文体”,主要指语言风格(style)。自不待言,文体还有另一含义:文章的体裁。下面请让我就这两个含义约略分析一下《草枕》的特色。
从难以栖居之世剥离难以栖居的烦恼、将难得可贵的世界呈现在眼前的,是诗、是画,或是音乐与雕刻。进一步说来,不呈现也无妨,只要逼近视之,自有诗栩栩如生,自有歌汩汩喷涌。纵然构思不落于纸,也有谬锵之音起于胸间。即使不面对画架涂抹丹青,斑斓五彩也自会映于心眼。只要能如此静观自己所居之世,只要将浇季溷浊的俗界至清至美地收入灵台方寸的镜头,此即足矣。因而,在能够如此观察人世这点上,在如此摆脱烦恼这点上,在能够得以如此出入清静界这点上,在能够建立不同不二之乾坤这点上,在扫荡私利私欲之羁绊这点上,无声的诗人纵无一句、无色的画家纵无尺绢,也比千金之子,也比万乘之君,也比俗界所有宠儿都要幸福。
而且,这一形象并未像普通裸体那样赤裸裸闯到我的眼前,而只是将其若隐若现地置于虚无缥缈的神秘氛围中,使得赫然入目的美变得古朴优雅扑朔迷离,好比将片鳞只爪点缀于淋漓酣畅的泼墨之间,将虬龙妖怪想象于笔锋之外,从而具备了以艺术角度观之无可挑剔的气韵、温馨与冥邈的氛围。
轮廓逐渐白莹莹浮现出来。只要向前踏出一步,终于逃离的嫦娥即可堕于俗界——就在我这么想的刹那间,绿发如劈波斩浪的灵龟尾巴一般卷起阵风,纷然披散开来。团团旋转的烟雾随之裂开,雪白的身影跳上台阶。呵呵呵呵,女子尖锐的笑声在走廊四下回响,将安静的浴场渐渐抛去身后。
当然,“非人情”也不是完全不讲人情不讲人事。且看《草枕》结尾:“流浪武士的脸很快消失不见。那美茫然目送火车。奇异的是,茫然之中居然有迄未见过的‘哀怜’在整个面部浮现出来。就是它!正是它!它一出来就成画了!”亦即,那美之所以未能完全成为主人公笔下的绘画对象,原因不外乎那美缺少“哀怜”表情。而美的最高层次是“哀怜”,是“恕”,是“善”。恕我武断,较之“真”(唯一的真是理发店遭遇),《草枕》诉求的更是“美”,最终指向“善”——“哀怜”。那就是美,那美,此之谓乎?而这无疑是对日本文化“物哀”以至儒家忠恕之道的顾盼与归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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